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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樂往事記:一切聆聽蒼老的耳朵皆為天涯遊子淚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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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甚麼時候開始,一切都不一樣了,我感覺到80年代的愛樂和我有恍如隔世的之感,好像在岸的那一邊。






         有的時候我在想,認識拉赫瑪尼諾夫肯定有更祕密的理由。上世紀90年代我從《愛樂》雜誌上讀到一篇詩人王家新寫拉赫瑪尼諾夫的唱片和流亡的文章,於是趕快回家翻出我的那套綠褐色封套的拉赫瑪尼諾夫全集重聽。事實上,即使你和一個人已經很熟悉了,你也總是“忘了”去問他一些貌似簡單的問題,比如,和王家新認識已經10年多了,我從來都“忘記”問他是如何“發現”拉赫瑪尼諾夫的音樂的,又是如何寫出那篇文章的。同樣,詩人歐陽江河是我聆聽唱片的一部“隱形聖經”。我將他的愛樂文章(裡面最可怕的部份是唱片版本比較)看作是唱片購買指南,往往他剛寫了零度巴赫的格倫古爾德,我的手裡就多了一堆格倫的歌德堡變奏甚麼的;他比較完蕭邦的鋼琴唱片,我起碼就入手了米開朗基裡、波利尼、科爾托、所羅門甚至不以蕭邦見長的基辛的蕭邦唱片。當他和愛樂前主編八卦指揮家切利比達奇的對話祿刊登出來了,我花了2年時間攢錢,幾乎買全了被他們稱之為奇蹟的這個羅馬尼亞人的 EMI公司的唱片。





       儘管這樣,我還是“忘了”問,他是如何從上世紀80年代在書包利放著轉錄的卡帶和錄像帶開始聽古典音樂的。滄桑總是有種種禁忌讓你忘記了去問他們愛樂的初度理由,比如他們買的第一張唱片,比如又是哪一張唱片突然把他們“照亮”,讓他們開始進入拉赫或者古爾德的靈魂禁地,寫出零度或者反零度的文字曲,如同開往神祕領地的運載著火車的輪渡,一張唱片,一幅作曲家的肖像,一位神祕的黑衣人口出無意說出的名字,或者突然爆發的巨大空虛感,都可能喚醒住在我們自身體內的那個拉赫瑪尼諾夫,或者那個古怪的鋼琴家格倫古爾德,他們在我們的體內醒來了__我們就開始買唱片,像最悲慟的國土一般開始流亡曲的河流。





      上個世紀90年代,我忘記了因為甚麼樣的理由,詩人嚴力匆匆往包裡塞了一瓶紅酒,領著我去北京詩人莫非的家裡聚會。那次去了不少詩人,現在只記得好像有樹才。一進莫非的家我就被完全給“雷”住了,莫非的書房裡除了巨大的佔滿整個牆面的書架,還有一對書架音箱,放在鐵質的書架音箱架上面,如同紀念碑。那個年代我還剛剛有磚頭錄音機,剛聽聽劉文正啥的,在外面也只見過比如索尼、山水等組合音響甚麼的,在一個詩人家裡我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了發燒友才有的書架箱,搭配著單獨的功放機、CD機。莫非的書架箱很誇張很突兀地放在書房的一角,和那晚上詩人們喧囂的聚會相比,像個被廢黜的緘默的國王。事實上,除了我,幾乎沒人去注意到那麼一對“大傢伙”立在那裡,當然更沒有人提議放一張唱片來聽聽俄羅斯或者多瑙河甚麼的。直到多年後的今天我還覺得奇怪,那個夜晚我逃過紅酒的頭暈,在莫非的屋子裡好像沒有發現一張唱片。難道他除了書房,還另外有一個專門放唱片的不讓我們參觀的祕密的倉庫不成。直到現在我還覺得這是個謎。那對書架箱讓我對聚會主人的印象變得不是很好,說心裡話,我覺得他是個怪人。差不多10年後我也開始了發燒友的聆聽生涯,看不上再用組合音響來聽唱盤了。買了電子管功放,和當年莫非家裡一樣誇張的必須放在鐵架上的書架箱,我也步入了怪人的行業,體味其中樂趣無窮。



       不過事實上,由於我生也晚,愛樂更晚。沒趕上70年代末到80年代的上世紀愛樂的黃金年代。我開始聽古典音樂的時候,北京的古典音樂唱片店已經開始衰落,大量的不聽音樂只聽音響的發燒友出現,拉赫瑪尼諾夫已經過時了,人們聽的是黑教堂白教堂,聽的是甚麼發燒膽眯製作的女聲,這是一個我無法理解的時代,在我看來,一個真正的愛樂的年代被埋沒了,那些在50年代祕密聽來自蘇聯東歐唱片的那些人在哪裡?那些躲在用棉被當隔音窗簾偷聽敵台古典節目的人在哪裡?那些舊時代的單聲道耳朵,那些被蒙塵的歲月,當音樂學院變成為全民鋼琴考級大課堂,這個民族還有希望嗎?


      說回愛樂和唱片的那些事。有一段時間我特別迷戀前蘇聯鋼琴家裡赫特的唱片。這除了和我內心深處那個俄羅斯白銀時代情結有關,也離不開北京詩歌圈子的影響。大概是93年吧。我在一位詩人的家裡突然看到了一套飛利浦公司出的裡赫特的5張CD套裝,我馬上被迷住了,發誓要搞到這套唱片。其實我當時連裡赫特是誰都還沒搞清楚。當詩人們談論詩歌圈子裡的八卦、喝酒的時候,我的腦海被裡赫特給佔滿了。裡赫特就是鋼琴,當時對我來說。可惜那個套裝是從英國帶回來的,我跑遍全北京的外文書店音像門市部也沒找到。那個年代沒有淘寶。沒有網上郵購。你要是買到那套唱片看來只有去倫敦一條路了。不過好在外文書店的一位大姐幫我私下從庫裡順出好幾張裡赫特的唱片。就這樣我手裡有10張裡赫特的唱片了。其中最“珍貴”的是俄羅斯“旋律”公司出版的裡赫特的唱片,不過音效比較干和單薄。後來我又買到了一張奧林比亞唱片公司的裡赫特。當然我的收藏裡少不了飛利浦公司的裡赫特鋼琴小雙張。不過後來--幾年後我在中圖見到那套當年我朝思暮想的5張裡赫特合集的時候,我忍住了沒買,甚至有點索然無味的感覺。



       因為被裡赫特先入為主,我那幾年言必稱裡赫特,這都是詩歌惹的禍吧。後來我聽了索弗隆茨基和瑪利亞尤蒂娜的唱片後,驚為天人,才意識到天外有天。當然,作為一個外行,作為一個幾乎是沒有一點音樂素養只是單靠一些詩歌潛意識魯莽地闖入愛樂天地的外行,我想想自己買了那麼多裡赫特的唱片也夠嚇人的,當年我全世界瘋找他的唱片,不是因為他彈的多麼好__我從來就沒聽過他的唱片。完全是被那套飛利浦套裝的封面設計和俄羅斯這個名字給打敗的緣故啊。直到幾年前無,我在聽裡赫特的一張多來米公司的蕭邦的時候,我才感覺到自己進入了裡赫特那“極權的雪”的鋼琴境地,我想起一名樂評家在描述裡赫特的音樂的時候寫的那句話:只有天使能趕上他的飛翔。


聽唱片多了,我開始清算我自己。比如對於我熱愛的俄羅斯系音樂,難道只有俄系演奏家的演繹才是準繩嗎?那帶有強烈蘇維埃味道的演繹,真相的繆斯全在其中嗎?我比較了裡赫特的“拉二”和德國鋼琴家基雪金的相同曲目的不同演繹,我比較了包羅定四重奏和英國四重奏對老蕭的作品的不同演繹,我比較了社會主義蘇維埃主義的鋼琴家和小提琴家們於歐洲知識分子演奏家比如布倫德爾德演繹,反對的雪和極權的鐵,河流或堅冰,只有一種音樂嗎?還是有多種音樂?只有一個穿著蘇維埃鐵裙子的共青團員廚娘繆斯嗎還是有知識分子歐洲的繆斯,學術的繆斯,哪一個繆斯是假的繆斯呢?在無邊浩瀚的國土上,只有那些用絞刑架來演奏古拉格群島的鋼琴家,只有被大清洗的鹽所洗刷的天空,如同曼德爾斯塔姆所說。




       去年冬天,我偶爾買到了一部俄羅斯電影的影碟《陀斯妥也夫斯基的惡魔》。強烈的東正教氣息。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我找出這位俄羅斯作家的書《死屋手記》來重新閱讀。這樣的電影糾正著我的靈魂,這樣的電影糾正著那些從裡赫特之類蘇維埃鋼琴家的唱片裡傳達出來的鐵幕的洶湧波濤。


       很多時候,聆聽古典音樂讓我回到那個舊有的年代,我在想我的第一張唱片是在甚麼地方甚麼時候買的,已經記不清楚了。現在的我越來越多地看碟,追美劇,從最早的《越獄》到《迷失》《實習醫妞格蕾西》,好像有另外一個人代替我在聽那些560年代的古典音樂了,我現在是美劇人,dvd人。昨夜在看由海明威小說改編的《天涯遊子淚》的時候,我體內的那個聽音樂的另外的人突然被這部電影配樂給喚醒了。老派的電影配樂風格,我內心裡有個聲音在喊到,這是真正的音樂,比拉赫瑪尼諾夫更音樂的音樂,是命運,這音樂裡有全部命運的悲歡離合,有全部的愛與死,這樣的音樂我們只有在上個世紀的老電影裡才能找到呢。天涯遊子淚,是的,只有對那些離家的人,對那些精神上的背井離鄉的人來說,才明白這個電影名字的含義。這樣突然被喚醒的感觸,巨大的悲傷,祕密的喜悅,命運般的河流沖向你的時刻,正是你初次聽拉赫瑪尼諾夫,初次愛樂的時候的那種感觸。那是天涯遊子淚,只有當你這樣生活過你才會懂得,除此之外,所有的愛與憂愁,死亡或者蕩遊,全是徒勞,全是這個不可知的世紀殘忍的徒勞的肖像或者虛妄而已。




         祕密小提琴手姬莲·安德森 在我祕密的聆聽歲月裡,甚至在聽老蕭的列寧格勒交響曲的時候,我的腦海裡還是不住地想起我最喜歡的美劇《x 檔案》裡姬莲·安德森的危險的迷人的固執形象。我總是把她幻想成一個祕密的小提琴手,幻想成參加過上世紀80年代卡拉揚晚期音樂會的小提琴手。我知道卡爺 提契的小提琴手慕特和我的偶像姬莲·安德森有點形似。所以姬莲·安德森肯定會拉小提琴,而要是慕特去演斯考儷那個角色則肯定會失敗,儘管後來慕特在博物館 戴著白手套閱讀貝多芬樂譜的姿態是多麼地讓我神往,是多麼地像極了姬莲·安德森。

       是的,就是我在讀北島的詩歌《彗星》的時候,腦海中出現的也是姬莲·安德森在第8街銀行的那個經典鏡頭(不知道北島是否看過這部一共9季的美劇呢?如果沒 有,我在這裡冒死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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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0年的3月3日,我在等待我預定的全6季《迷失》美劇的時候空檔,重新看了《x檔案》。感覺我的青春歲月是撲朔迷離的,一切真相猶在迷霧中。但是在 歲月的河流激盪之上,還是有一個叫姬莲·安德森的祕密小提琴手來安慰我們的靈魂,我們無助的靈魂,我們或許已經蒼老了的靈魂,哪怕她連一首小提琴曲都不會 拉,哪怕她沒出過一張唱片----但是她就是我們祕密的繆斯。就像詩人曾經說過的那樣:
“走吧,路啊路飄滿紅罌粟-----”
刊登於《愛樂》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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