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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还是万人迷--岁末听郎朗音乐会有感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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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家,还是万人迷--岁末听郎朗音乐会有感

朱贤杰

郎朗在国际乐坛上举世嘱目。在几年之中他所获得的声誉,已经达到了这样的程度:让当今绝大多数的中外音乐家,恐怕终其一生,都难以望其项背。而郎朗才20多岁。他不但被权威的乐评家誉为"世界级的大师" ,而且已经成为世界上众多乐迷心中的偶像,甚至梵蒂岗教廷也写信邀请他去演出,并且特意说明,教皇本人也是郎朗的乐迷。郎朗的钢琴演奏,其影响早已远远超越了古典乐坛的范畴而成为演艺界的超级明星。因此,有些人自然会有这样的疑虑:面对铺天盖地的荣誉和赞扬,年轻的郎朗能否保持清醒与警觉;在众多的光环之下,他的琴艺,是否还能够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还是盛名之下,其实难符?还有,郎朗受到世界各地如此的欢迎,他究竟是一个艺术家,还是一个"万人迷" ?

2006年12月26日晚上,郎朗在上海大剧院举行钢琴独奏会,当李斯特《匈牙利狂想曲》第2号的最后一个和弦在琴键上奏响时,听众席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掌声与叫好声,顿时让这种疑虑烟消云散。面对处于顶峰状态而又倾其全力演奏的郎朗,面对他在键盘上所展现的灵气风发的音乐演释,魔术师般的超绝技巧,以及变幻莫测的音响色调,即便是最严苛的批评家,那晚或许也只好哑口无言。

对於那些无缘出席这次音乐会的爱乐者,包括那些以前听过郎朗的演奏,并且自以为对他已经有所了解,因而无须再次光临的音乐界人士,但愿我的这支秃笔,能够向他们每一位描述当晚的场景与气氛就好了。郎朗精彩非凡的演奏,不但没有让二十多位专程从欧洲各国赶来的"郎迷" 们失望,并且让许多爱乐者,包括初次踏进音乐厅的琴童与家长们欣喜若狂。当然,上海电视台有全程的实况录像,但是,无论再高级的映象设备,也不可能再现出那架斯坦威钢琴上所发出的声音,郎朗弹奏最轻声时的精妙变化,与弹奏最强音时给人的冲击力。郎朗在音乐会现场给人的感染力,是无法描绘的。在德国工作的陈唯正先生,是我所见过的最执着的乐迷,他从不放过任何在欧洲的重要音乐演出,而他写的乐评也极有水准,他将这次郎朗的独奏会称为"音乐演奏史上为数不多的,让人感受强烈冲击的事件之一" 。而上海音乐学院钢琴系的杨韵琳教授,则认为郎朗的音乐会将钢琴艺术"推上了一个全新的台阶。"

郎朗为上海听众演奏的第一首作品是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降B大调(K333) 。第一乐章在他弹来色彩鲜明,明暗对比非常强烈。而且,在呈示部的第一次演奏与它的重复时,灵活多变,同样的旋律,力度与句法很少相同。他的左手又常常勾出让人意想不到的线条。钢琴家让慢板乐章吟唱得犹如莫扎特歌剧中的咏叹调一般抑扬顿挫,优美典雅。整个第二乐章基本上是以极弱的声音奏出,轻得似乎像是只有在肖邦或者德彪西的钢琴音乐中才听得到,但是他的声音层次丰富而具穿透力。末乐章,郎朗强调了它戏剧性的一面,每个新主题的进入都具有灵动的个性。郎朗呈现给听众的,是一个年轻活泼,无拘无束,摆脱了学院派"清规戒律"的生气勃勃的莫扎特。

上半场的第二首,是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作品17号。作曲家将这个由三个乐章构成的宏大作品,分别称为"破灭颂" ,"凯旋门" 和"星座" 。舒曼在给他的未婚妻克拉拉的信中写道:"我想第一乐章比我以往所写的任何一支都更充满激情。" 而郎朗在乐曲的开头,以极为急速而又极其轻盈的左手伴奏音型,出色地烘托了激昂的右手旋律。笔者几乎没有在现场音乐会听到过如此灵敏又如此轻柔的左手技术,(可以比较一下波利尼的这首录音) ,因而撑开了低声区与高音之间的"大气层",传达出作曲家在乐曲开头题词的旨意:"透过世间五颜六色的梦中声音,会有那么一个柔和的音符,传到那暗中聆听者的耳中。" 第二乐章是首雄伟的进行曲,郎朗热情奔放的个性在此显露无遗,他那种大刀阔斧的和弦,威风凛凛的节奏,不禁让人联想到他的满族祖先们在马背上征战天下的气概与叱吒风云的豪情。如果说,在演奏莫扎特时,郎朗还是比较节制的话,那么现在他似乎用上了全身的力量,和一切可能的动作,让人有一种错觉,好像他在把那架9尺的大钢琴不断地往前推进。此时郎朗所有的动作,就是为了迫使钢琴发出尽可能宏大的声音。"声音对於我来说,是最为重要的," 郎朗曾经在访谈时说,"当我演奏时,我寻求的是恰到好处的声音,我的动作,并不是想表明' 看看我在做什么' ,我不在乎我看起来是什么模样,因为那是次要的。如果一个人演奏时的模样看起来很好,并不说明他就弹得很好。" 声音,只有声音,才是他所追求的效果。在这样的音响洪流面前,很少有人敢与他匹敌。听郎朗这些年来的音乐会,感觉最近他在钢琴力度方面,又有新的拓展:轻声可以极弱,而响的时候能够极强。假如说,郎朗上半场的两首大作品,是为了向奥地利与德国的两位作曲家的诞辰250周年和逝世150周年表示敬意的话,那么,下半场的节目,则以5首中国小品,接着一首西班牙作曲家格拉纳多斯的<戈雅之画>,和李斯特的两部作品,一首是改编自瓦格纳的<爱之死>,还有是压轴的<匈牙利狂想曲>第2号,为听众带来了一连串的惊喜。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我觉得这份节目单,考虑到了不同层次的听众,与多样化的审美需求,既照顾到了高层次的专业音乐人士的口味,又没有忽略初涉音乐之门的人们的兴趣。

这里,有必要就音乐会节目的安排,插入一段议论。

音乐小品与改编曲,曾经是音乐会生活中一个重要而且广受欢迎的部分,上世纪30年代,钢琴家科托与小提琴家克莱斯勒等大师们,都是以演奏趣味昂然的小品见长。但是,曾几何时,演奏小品受到了鄙夷,音乐会的曲目,趋向于越来越长大,越来越深奥。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卓而不凡与高雅。好像已经形成了这样的风气:一场钢琴独奏会的节目单,有时候常常只有三首大型作品,甚至只有两部超过30分钟的奏鸣曲。这样的节目安排,可能会得到专业音乐界人士与乐评家的青睐,可是,演奏家也许没有注意到,在他们弹奏这些让少数专业音乐家觉得超凡脱俗的深奥作品时,场内至少一半以上的业余爱乐者是一片茫然。只要听听乐章之间,有多少不合时宜的掌声,就知道了。演奏家的出发点很好,向听众展示自己最有体会的高雅作品,可是来的大部分是不懂行的初入门者,阳春百雪遭遇下里巴人,结果很无奈。听众则很无辜,花钱买了票,辛辛苦苦赶到音乐厅,除了想受到音乐文化的熏陶,当然也希望感受到一些现场音乐会的乐趣,结果听到的全是晦涩难懂的"大部头" ,直听得一头雾水,或者干脆蒙头大睡。主办者看了很无趣。琴童则更无聊,只好靠玩手机游戏(笔者亲眼见到过) , 来打发时间。


西方古典音乐在中国毕竟只有很短的历史,许多初次进入音乐厅的人,就遇到这种又大又重的曲目,可能就此会将听音乐会视作畏途。作为钢琴教师,我经常鼓励学生去听音乐会,可惜不幸的是,有些学生有时第一次去,就碰到那样的曲目,以后就再也不愿去音乐厅了。

一位乐评家说得好,一份节目单,就好比一份菜单,既要有前菜,主菜,又要有点心,甜食。如果只有几个大鱼大肉,不要说普通爱乐者接受不了,就是资深的乐迷也常常无法消受。
2005年的上海音乐学院国际钢琴大师班中,美国钢琴家罗温萨的音乐会节目,上半场就是由8首小品组成:4首门德尔松的无言歌,4首舒伯特的即兴曲,外加一首肖邦叙事曲。有些专门家很有些瞧不起,但是,恰恰是这场主要由小品组成的音乐会,成为所有大师班音乐会中,让人们留下最深记忆的一场。笔者曾经与罗温萨讨论过音乐会的节目安排,他说的话可谓一语道破:"不是你向听众显示你能够弹得了怎样的作品,而是通过你选择的作品,向听众传达什么样的信息。"


让我们再回到音乐会现场。郎朗在下半场开始前,拿起话筒,先向全场听众致以问候,然后就向那些"依据一,两千年来流传的中国古曲与民谣,改编成钢琴曲的伟大作曲家们"致谢。他演奏的<平湖秋月>,<彩云追月>,空灵飘洒,犹如留白很多的水墨画卷。尤其是<牧童短笛>,他将首尾两段以梦幻般的轻声来处理,左右手的"对话" 相谐成趣,听来像是空谷回音。而中段活泼的舞蹈节奏,则以豁然开朗的明亮音色来反衬。<春舞>与<翻身的日子>则色彩浓郁,激情洋溢。五首耳熟能详的中国作品,在他手指下变得面目一新,也使得全场气氛更为活跃,拉近了与听众的距离。听闻音乐学院的个别学生,对於郎朗演奏中国作品,很不以为然。认为他只是用演奏西方音乐的手法,来演奏中国作品,糊弄"不懂行" 的听众而已。持这种看法的人,真应该先来听一听,然后再发表他的高见。的确,相比欧美与俄国,中国钢琴作品在艺术上还不够成熟。但是,中国钢琴学派,如果没有中国作品作为后盾,是成不了气候的。曾经有一位加拿大钢琴教师,向我的一位中国同行,提出这样一个问题:每一个钢琴强国,背后至少有一位世界著名的作曲家作为代表。德,奥不用说了,从巴赫,海顿,到莫扎特,贝多芬,舒伯特,勃拉姆斯,名字一长串。俄国也太多了,从柴可夫斯基,到普罗可菲也夫,不必提。波兰有肖邦,匈牙利有李斯特,西班牙有阿尔贝尼斯,格拉纳多斯,甚至挪威这样一个小国,也出了一位葛里格。你们中国学钢琴的人数世界第一,又涌现了这么多演奏人才,你能不能提出哪怕一位代表性的中国钢琴作曲家的名字来,好让我们可以介绍呢?

郎朗作为一位国际知名的钢琴家,并没有对中国作品妄自菲薄,相反,不遗余力地利用自己在国际乐坛的地位,将中国音乐推向世界。在西方,他在音乐会返场时,常常演奏中国作品,在纽约,他首演了谭盾的八首作品,最近两年来,又不断说服环球唱片公司,在全球范围发行了中国钢琴作品专辑。他要让世界透过中国音乐,"看到美丽的中国" ,因为"音乐可以传递彼此的文化与历史" 。他认为,古典音乐会必须恰当地揉合中西乐曲,才能擦出火花和带来新鲜感。

选自<戈雅之画>的一首"爱的告白" 之后,接下来的<爱之死>,是一首无论在音乐上,还是技术上,都充满张力的高难度作品。郎朗在这首李斯特改编自瓦格纳歌剧<特列斯坦>的乐曲中,调动钢琴各声区的一切音色的可能性,让钢琴发出了管弦乐队一般的丰富色彩,使人想起安东. 鲁宾斯坦说的话:"你认为钢琴是一件乐器吗?它是一百件乐器!" 此时的郎朗,把他卓越的钢琴技巧,化作了对於音乐内涵的发掘。说到郎朗的技巧,欧洲一份报纸,最近以"有深度的钢琴秀" ,作为评论郎朗音乐会的标题。然而,却有位作者在国内一份音乐周报上写道:"在郎朗空洞的炫技里,只留下焦躁与苍白" 。让人看不懂的,是一样的郎朗,一样的技巧,怎么会得出如此截然相反的评价?难道我们的乐评家的境界,真有如此高远吗?算了,这种所谓评论,我们还是少提为妙。


不过,郎朗在音乐会最后的一首乐曲,<匈牙利狂想曲>第2号中,确实狠狠地"炫" 了一把"技",不仅他自己弹得很"爽" ,演奏更为释放,而且使得场内情绪高昂,几近狂热,因为那是何等精彩绝伦的技巧啊!他以令人目不暇给的极快速度,和光辉的声音,给听众带来极大的惊喜与乐趣。他向自己的极限与钢琴性能的极限挑战,而这不仅需要精力,勇气,激情,并且更需要光彩照人的技巧。据说,最好的斯坦威钢琴,在其琴键上作同音反复的极限,是一秒钟12次。我不清楚郎朗那晚弹的那架钢琴是否处于最好的状态,但是,给人的印象,是在快板时,右手那些个同音反复的升C音,是快得不能再快了。当郎朗的双手来回在键盘上奔腾扫荡之际,一个色彩斑斓的浪漫主义的钢琴世界被重新发现了。

在这样锋芒毕露的"炫技"面前,也许只有迂腐的学究,才会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因为"炫技" 这个字眼,对於他们意味着低下与媚俗。他们可能忘记了,李斯特和帕格尼尼之所以成为后人无法超越的伟大钢琴家与小提琴家,就是首先因为他们拥有撒旦一般的超绝技巧。他们的音乐作品,也首先需要演奏家有过人的技巧,才能胜任。而<匈牙利狂想曲>中那些吉普赛舞蹈,本来就与那些"深切感悟" 或者"超凡脱俗" 的意境相距甚远。它们就是世俗的欢快的民间舞曲,在这里技巧与音乐密不可分,不能脱离辉煌的技巧而抽象地谈论音乐。而响彻大厅的雷鸣般的掌声,正好证明了郎朗的演奏受到听众盛情欢迎的程度。舒曼在谈论李斯特的演奏时这样说:"艺术家献出了自己的一生,使你们得到欢乐,而他在艺术上所化的辛勤劳动,你们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而大剧院的钱世锦先生告诉我,郎朗为了准备这场音乐会,那天从上午11点一直练习到下午5点。尽管这套节目他刚刚在德国成功地巡演过。他给听众带来的欢乐,正是他的汗水换来的,对於听众狂热的欢迎,郎朗显然很觉亢奋,在第二个返场节目时,只见他还在用右手拿毛巾擦著脸上的汗水,左手却已经敲响了<匈牙利狂想曲>第6号的和弦,他以狂野的速度,猛烈的重音,将场内本已白热化的气氛,再推波助澜,带到最高点。陶醉在琴声中的听众丝毫不吝惜他们的掌声,全场沸腾,叫好之声不绝。郎朗走下舞台,将听众送上的鲜花,转送给听众席中他最崇拜的导演李安。

音乐会结束之后,热情的听众久久不散,排着长龙,等待郎朗的签名。而与我一同去的朋友,都急不可待地用手机,向各自的亲朋好友,讲述他们的激动心情,出租车司机知道我们刚听完郎朗的音乐会,马上告诉我们,他也是郎朗的"粉丝" ,特别是郎朗弹的<黄河>,让他流泪了。上到总统皇族,下至平民百姓,郎朗的魅力真是无法阻挡。


在古典音乐普遍不景气的当下,郎朗的红火,形成了一道奇特的景观,一种罕见的"现象" 。那么,郎朗到底是高贵的艺术家,"一位充满魔力的诗人" ,抑或只是一个受众人追捧的"万人迷" ?对於郎朗来说,这两者并没有不可逾越的界线。他认为,如果一位艺术家,他的艺术真正高明,他为什么只应该受到少数人的认可,而不能被大多数人所喜爱呢?他对於古典音乐的前途充满乐观的信心,他说过,"越多的年轻人走进古典音乐就越好," 为此目的,他不介意以不同的方式推广古典音乐,"如果能吸引多些人喜欢古典音乐,以流行乐方式来包装古典音乐,未必不是一件美事。" 因此,他既可以在纽约最高的艺术厅堂卡耐基登台,也愿意在深圳的万人体育馆演出。"我不认为,如果你在体育馆或者电视上露脸,你就不是一个严肃的艺术家。"


音乐会本来就有"寓教于乐" 的功能,可是,曾几何时,乐趣的一面减少了,音乐会越来越严肃,有时几乎变成了一种"说教'或者"朝圣" 。在迎合高层次听众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忽略了对於大众的音乐普及。郎朗的魅力,在于他有罕见的激情,与独特而张扬的个性。"表达个性正是我们为何要演奏音乐的理由。" 他说。而他不但身体力行,并且以新颖而富于生命力的音乐会形式,激活了日渐僵化的古典乐坛,他横跨古典与流行,高雅与通俗,严肃与娱乐,以亦庄亦谐的节目,精彩刺激而充满乐趣的演奏,吸引了无数新老乐迷,既使资深的爱乐者满足,也让初入门者欣喜。从这一点来说,郎朗目前对於古典音乐的贡献,是独一无二的。
最后编辑liuenhu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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